【雷安】不忠

配对:雷安

原作:凹凸世界

设定:西欧中世纪AU,皇骑

警告:刀子慎入

备注:①绝对不是从属关系!②以及灵感来自于《哈姆莱特》的一句话,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③搭配《十一号狂怒者》边听边码√,给大家推荐一下!!可以配合食用哦【你

 

       “你必须把它认作年轻人一时的感情冲动,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凋,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芬芳和喜悦,如此而已。”     

                                                                                                                                                              ——《哈姆莱特》

       摇摇晃晃的马车缓缓停下,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箱把。为了不显寒碜,我特意舍弃了原本那个垂死挣扎的破旧布袋,花大价钱置办了一身行头,包括这个最新款的皮革小箱。

       机会来之不易,对手威严莫测,一定要谨言慎行。我紧张得心跳个不停,拼命让自己冷静一点,并这样警告着自己。

       我下了马车,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向宫殿门口的。

       与以往远远望去不同,当我实实在在地站在它面前时,才真切地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威严和华贵。除开驻守在门前的士兵,还有一位穿着像是管事的人端正挺直地站在那里等候,他看见我来了,就礼貌地走上前来。

       我抬了抬帽檐,相互打过招呼,然后与他攀谈起来。他确认了我的身份,欢迎了我的来访并礼貌得体地引我向宫廷内走去。

       我跟着他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七弯八拐,我完全无法平静地四处欣赏,只是紧张地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模拟接下来的对话,并不停地警告自己今天千万不能露出自言自语的毛病。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高门前,上面雕刻着大气华美的花纹。管事礼貌地敲了敲门,通报了一声我的到来。

     “嗯,进来吧。”语气中透露着不以为意,但即使是隔着厚重的门墙,声音中也油然生出一种霸气来。我感觉身上这些量身定制的衣物突然变得不合体来,忍不住理了理衣领下摆,袖口帽檐。

       管事打开门,沉重地开门声敲打在我心上。我吐出一口气,在管事优雅的微笑下走了进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尽力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小气。门在背后缓缓关上,我朝前方看去,这个帝国的君主正端着个酒杯懒散地坐在那里。

       陛下不愧是陛下,气场真不是盖的。

       我在他的注视下压力很大地来到他面前,摘下帽子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节。然后陛下随意点了点头,握着酒杯的手朝座椅示意。我小心地在旁边昂贵精致的长椅上坐下,柔软的坐垫让我安下心来。

       虽然陛下应该已经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但我还是再次向他阐明了我的来意和无害的背景,出于不安。——陛下似乎并没有近身侍卫,门外的长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影。也就是说,如果我这个时候要是想行刺......停下,我想也不敢想。

       自我介绍其实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说是在以和盘托出来安抚我自己罢了。

       陛下果然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喝了一口酒,好像只是把和我的会面当成一种饭后消遣。

       我连忙从小皮箱中取出整理成册的一摞羊皮卷和一支鹅毛笔以及一小罐墨水,陛下在一旁边看边摇头,哼笑一声:“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想要写他的传记。”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外界说骑士大人虽然曾在皇帝陛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关系一直不好,所以我也拿不准该怎么说才不会触怒他:“嗯......安迷修大人是一位完美的骑士,值得留下辉煌的过往。”

       如若不是奔波各地,询问过的每个人最后都一致说出:“去找陛下吧!”的不负责任的话来,我是真的不想将脑袋拴在腰带上来拜访陛下。可要是在那位伟大骑士的过往,陛下真是那不可缺少的一环,我也不得不这么做,毕竟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就他?”陛下嗤笑着,不过倒没有很生气的样子,话题像是转了转,“完美才害人。”

       我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也许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味,但尽管我特别想开口问上一句“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呢”,却还是不敢开口,我只好默默地在纸上记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那我们就开始了?”

     “想从哪?”说罢,他再次喝了一口酒。

     “就从最开始吧,陛下。”

       事实上,关于“最开始”我从许多相关人士的口中都有所了解,但是我依旧每次乐此不疲地从最初开始将每个人眼中的骑士彻底挖掘出来。我不想放过哪怕一个细节,况且每个人的观点都是不一样的,我必须从多角度去理解。

       目前为止,我听到过的最具体的关于陛下与骑士两人之间的描述是出自老皇帝的侍从官。随着老皇帝的去世,他也早早地离开了宫殿。我是几近辗转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酒馆内找到的他。

     “当初陛下正准备给三皇子找一个年纪相当的孩子,此后受封了就担任近身侍卫,——要知道,朝夕相处的侍卫,最重要的是忠诚,必须从小开始培养,——是由我操办的。”那时他给我倒了一杯酒,缓缓地说到,声音像是从回忆中流出来的般,有些虚无缥缈的意味,“我找了个时候,带着三皇子去了城堡。”

     “当时三......陛下才......”他摇了摇头,随即发出和蔼的笑声,“我还不太适应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忙摆手表示无碍,于是他便接着说起来。

     “当时三皇子才这么高。”他朝旁边比划了一下,又比出了城堡露台的高度,“比台子高不了多少,往下看还得跳着,扒在石面上。”

     “我跟他说太危险啦,太危险啦。但是殿下根本不理我,他从小就是这样......唉,我行我素的。”

       我乐得听对方说这些,虽然和我本身想要知道的内容从明面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但是人与人互相牵扯,人与人的记忆相互挂钩,我所要了解的不单单只是一切与骑士有切实关系的记忆,我坚信一切都有所联系,况且,对方给我透露的其它细节越多,那么我能了解到的关于传记人物的细节也会越多,想必不会有所保留吧。

       所以我把侍从官的话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他就趴在那儿,往下朝训练场也就看了那么几眼,就不耐烦了。”他说,“总是让我这么为难!唉!你知道他说什么吗?‘随便’!这是能随便的事吗?你说说看!”

       我笑着,抿着酒,心里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想要我的答案,果然他接着说了下去。

     “我说殿下,您还是多考虑考虑吧。他说不要弱者。我怎么知道什么又是他的标准呢?我还是特地指给他一个最好的。但是殿下非常不满意。”他站在陈旧的柜台后面,慢慢擦着酒杯,低着眼,嘴角微微扬起,“不过是还没受训完的孩子,其实已经相当优秀了。”

     “但是陛下最后还是不要?”我问道。

     “是了。”

       我随口接话:“那肯定还有更好的选择吧。”

       他笑出了声,连连点头,但是笑着笑着流露出些许黯然,可能是光影的缘故,因为他放下酒杯坐下来后,从窗外透过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让人安心。

       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要是我和他一起生活,一定非常愿意对他倾诉心肠。果然,能成为老皇帝的侍从官不是没有独特理由的。

     “我记得,”他说,“三皇子说:‘他?领主夫人的侍童都比他厉害。’真是......我当时可是很惊讶的,实在是没想到。”

     “怎么说?”我刚说出口就想起了什么,愣了愣,和他对视了一眼,试探地问道,“我猜......不会是?”

     “是,当然是。三皇子那会儿随皇后参加过领主夫人的宴会,他当时在城堡远远见过。”他说,“要知道,精湛的骑术和剑术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陛下才对您推荐的候选人那么不满意?”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对比真可怕啊。”

     “那可是当时最伟大的圣骑士的弟子。”他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脸上露出苦笑道,“天资自然是不能比的。”

     “然后?”

     “然后殿下就问我,他怎么样?”他接着讲,“我说,您是指哪个,他说领主夫人的。”

     “哦——”我夸张地感叹着,像是起哄般的拉长了尾音。

     “无可挑剔。”一提到那个人,哪怕是时隔多年,老侍从官的眼中还是忍不出流露出惊叹和赞赏,“受训的时间极短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我说,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完美的骑士。”

    “但是三皇子嗤之以鼻。”

      

      我匆忙翻过写满的羊皮卷,略略扫过了当时与老侍从官见面时记录下的话语。我想起了方才陛下嗤笑的样子,但是我来不及再多想陛下已经开口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骑士。”陛下眼神淡漠,这样说道,“你以为能为了骑士精神而违抗皇命的有多少?如果这应当被处死,我能杀多少人?”

       我吓得笔下一抖,没想到陛下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显然已经涉及了极深的禁忌,像是将细滑白嫩的皮肉用小刀切开,露出里面黑透了的骨与髓。

       皇帝陛下在帝国的威望无比之高,哪怕他玩弄手段登上皇座,哪怕他像个强盗一样肆意征伐,哪怕他脚下血流成河,但他仍然受到百姓的推崇,因为他亲率千军万马践踏敌人卑贱的骸骨;因为他从千里之外传来胜利号角,凯旋而归;因为他掠来的无尽财富并未被贵族所独占;因为他强制整改一切压迫人民的食人制度。

       贵族厌恶他,教会厌恶他。恨他将他们嘴下的鲜美鱼肉掠夺去,恨他一步步的打压。

       现在他们忌惮他。

       我不知道这之中有些什么过程,但阻力必定是前所未有的,可陛下就是做到了。不过陛下的整改并非一蹴而就,于是我原以为,哪怕实质多么极富威胁,外表终归包裹着虚伪的糖衣。但我没想到他连说话都这样百无禁忌,他似乎毫不伪装,甚至不留情面地讽刺着和他征南伐北的下属。

       尽管他们疯狂地崇拜他。

     “曾经也有过一次。”我曾拜访过的老妇人低着眼这么说过。

       她经过圣骑士赫赫有名的时代,见过完美骑士传奇辉煌的一生,如今皇帝陛下亦然。

     “所有人敬重他。”她说,“现在想来,应该除去被上帝抛弃了的那些恶心的贵族和教会的人。”

     “我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你看!”她喃喃道,“瞧瞧!我在说谁的坏话?”

     “原谅我,原谅我。”她诚惶诚恐地开始祈祷,“可是我一定要说的。”

     “这就是不同了,年轻人。”她祈求过饶恕后悄声说,“在这任皇帝这儿,现在,你可以说上一点。”

     “这确实是奇迹。”我回答说,“但似乎太顺利了点。”

     “那你得看看外头,那些年轻人是怎么崇拜着陛下!”她抬高了些声音。

     “我已经见识得够多了。”我笑着回应道,“但是远航总会遇到暴风雨。”

     “那是他们的罪孽!”她开始嚷嚷起来,眼中充满了怨恨,“他们注定要受到永世的折磨!愧疚令他们无法发声,上帝不会祝福他们的!”

       她像是受了惊吓般,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所有人都爱戴他,现在也还爱戴着,他们不敢将事情抖露出去,因为总有什么会把他们撕碎的。但那是活该......”

     “什么事情?”我试探着问道,不过我倒是不太相信她先前所说的罪孽,比起来,关于害怕被撕碎反而才更为真实一些。因为那些贵族只会因为强权而沉默,绝不会是什么愧疚。但,什么愧疚?

       她的表情突然震怒起来,好像我碰到了她不该碰的地方,她惊慌地把我推出门外,露出一条门缝对我喊道:“这不该由我来说!......天呐,我不知道......如果......去找陛下吧!他也许会告诉你......唉,可这谁又说得准呢!”然后就把门死死关上了,任我敲门呼唤也不肯再理我了。

     “去找陛下吧!”他们都这么说,于是我最后真的找来了,但并没奢望过能被面见。可是陛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现在我身下的软垫证明了这点。而被我拜访过的他们好像都有些不知道是否被允许坦白的事,都不敢轻易开口。但我是个平民,我也不敢开口,我没有皇帝的权利,我没有皇帝那般有恃无恐,现在我听到了陛下那疑似诋毁骑士和教会的话语,哪怕我不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也不免感到不安。我担心自己掉脑袋。

       我的字迹歪歪扭扭,好半天才缓过来变得正常起来,心里仍然沉浸在自己听到的那些不该听的话所蕴含的恐惧中。

       该不会......被灭口吧?

     “我的意志就是神的意志,骑士那种最低贱的贵族,不过是个附属品,我想判谁死就判谁死,教皇都不敢阻止我,教会算个什么东西?骑士精神有屁用?”他开始骂起来,我彻底不敢说话了,“狗屁完美,都他妈是徒有虚名。我会不知道他们是个什么货色?”

       他骂得有点混乱又好像没有,他骂得好像是安迷修,又好像没有。我怀疑陛下可能喝醉了,不过我倒是彻底明白他并不像那些狂热崇拜者们所说的那么仁厚,完全相反,他看低所有人,因为他现在已经是站在整个帝国的制高点上了,他的权利凌驾于任何法则之上。没人能触及他,正如同他身边没有人一般,所以这也不一定就是真实,我又怎么能真正了解陛下呢?

       但他瞬间又冷静下来了,将空了的酒杯往旁边一扔,酒杯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顿响,然后像头颅一般滚动几圈就没了动静。我颤了颤,而陛下只是抄起旁边开了的名贵酒瓶狠狠灌了几口酒。

     “问。”然后他平静地说。

     “什......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

     “你有话。”他不容置疑地指了出来,可怕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耐烦,“不问就滚。”

     “哦、哦......”我颤颤巍巍地答道,“您、您......跟安迷修大人的关系真的不好?”

       说完我就想扇自己一个巴掌,我明明还有其它的话可说,偏偏就挑了这条,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我这回算是体会到了。可刚刚陛下那一骂让我鬼使神差......好吧,我他妈就是不过脑子。

     “我恶心他。”他却只是像没什么兴趣般地将手肘搁在座椅把手上,撑着脑袋,也可能是不想在这事上多耗气力,他闭上了眼睛这样说。

       那陛下又为什么接受了我的拜见?出于对浅薄交情的尊重,一时感慨?怜悯?太浅或者太深?也可能......可能只是单纯的消遣。

       我不该细究的。

       我收敛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

       然后我们回到最开始。其实当陛下没有直接叙述而是转而讲了方才那么一番话的时候,我就料到了,——陛下只用了短短几句话就概括了骑士大人成为皇后的侍童并且与他生活的内容,不再多说半句。连老侍从官所说的关于城堡的内容都没有。

       我心里暗暗叫苦地落下最后一笔之时,陛下陷入了异样的沉寂,他是否想起了什么,亦或是缅怀?我只能凭不断的思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缅怀吗?关于童年,亦或是什么人?他有过吗?他实在不像是会回头的人。但缅怀,我又想,缅怀并不是遗憾或后悔,缅怀只是过往留下的伤疤罢了。
       “到此为止吧,在这种无趣的事上。”这时他突然将手中不知何时已空了的酒瓶随手扔在了地上然后站了起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朝外走去。

       我不知所措。

       当我犹豫着猜测这是否是陛下的驱逐令时,陛下离开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用一种压迫感极强的声音说:“你还有事要问?”

       我脸色白了白,咬咬牙勉强才说出来一个字:“有......”

     “那就等着。”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这么随口说道,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厚重的大门嘭得关上的声音让我震了一震,然后我看着眼前这不满一页的字迹,叹了口气。陛下让我等着,我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陛下哪怕已经走了,这个房间里却仍然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我低着头静坐了好半会儿才敢偷偷站起身来,这时我才真正开始打量这个房间。

       这里到处都是无价之宝,陛下就这样将我留在了这里?

       我不免有些惊疑。

       虽然我不会做行窃那种事,但......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我忧心忡忡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起码让我写完传记再死也好。

       我摇了摇头,将这种可怕的念头甩去脑袋,然后开始蹑手蹑脚地四处走动起来。

       那么......陛下是在我拜访之前彻底了解过我?知道我的为人处事?所以才无所顾忌,包括先前的那番话?嗯......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在意?也可能是皇宫的警戒森严的原因吧?如果都有?

       陛下不愧是陛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我叹了口气,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纠缠。

       顺其自然吧。

       于是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开始在房间里到处走走看看,不再那么拘束了。古董实在令人爱不释手,时间的积淀将它们演化得不再完美,这不完美留下伤疤,伤疤凝聚了价值,这痂如沉香,显现出过往的遗憾与回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美妙的器物。突然,我注意到柜子下面的一排抽屉。

       我犹豫了一下,挣扎了半天,向四周做贼心虚地望了望,然后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打开了。

       还好,只是一些老旧的史书典籍和泛黄的笔记册。我放下心来,本想着如果是什么不该看的,我决定立马关掉并且删除自己的记忆。不过这些看上去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史书之类的上面都署着先皇的姓名,主人昭然若揭,而笔记上写得是“雷狮”二字。我咽了口唾沫,悄悄翻看了一下笔记,是很杂乱很漫不经心的课堂内容。

       一共没有几本,我挨个翻了翻,结果发现最后一本并不是笔记。里面大多是空白,从第一页来看,好像是谁让陛下写的日记。但是显然并没有坚持多久,而且大多就是短短的一两句话。

       我犹豫再三,还是往后翻了。

       原谅我,原谅我。

       我心知这是不好的,但我实在对关于过往的一切事物异常好奇。所有牵扯到过去的东西,总是让我心跳加速,我痴迷于过往,正如我爱燃香,我将喜怒哀乐依附于前人的喜怒哀乐,我无法停止深究。

       但我没想到能收获意外之喜,——显然,陛下开始写日记的时间,和与骑士大人的接触是相隔不远的,——我看到了有关安迷修大人的内容。

       

     “他那是什么眼神?跟着本大爷锦衣玉食有什么好不情愿的,是不是傻子。 ”

       陛下的日记与众不同,一页羊皮卷上以句为单位,想写哪写哪,我认为他是写完一句就扔到一边,要用的时候就扯过来当草稿一般随手就是一句敷衍。

       于是我顺时针转了转册子,下方还有一句话:“就是个傻子。”

       我很快看完了日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不久了,生怕陛下回来时看见我在翻看他的东西,只好坐回长椅上,然后我开始往前翻我的笔记。

       有了。

       我找到了先前看到的那句关于“嗤之以鼻”的话语。

     “可......不是说陛下找到了更好的人选吗?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

     “没有,他是最好的。”老侍从官低头看着桌面说,“就是他了。殿下虽然对我的赞扬不屑一顾,但除了安迷修那个孩子,没有谁更好了。”

     “可是这事牵扯到教会,不是我能决定的。”

     “教会?”我有些疑惑,不过瞬即明白过来,“啊,是因为圣殿骑士团?”

     “是,那可是圣骑士的弟子,而且正在跟从领主夫人学习礼仪,进行骑士训练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将来肯定隶属圣殿骑士团,像他的师父一样,成为一个战功累累的英雄。而且当时教会和皇室的权力分庭抗礼,不像现在......不合适啊。”

     “但是殿下从小就嚣张惯了,不管这些的。他让我别理教会,直接把人带过来。”他小声说,“可我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没办法,我只好去向陛下复命。”

     “先皇怎么说?”我问道。

     “陛下十分支持。”

       我倒是能理解,因为圣殿骑士团是只对教皇负责的。而如果在那时成功拉拢了安迷修,凭借他的天赋将来必定会有一支精锐骑士团将为皇室效力,甚至远远不止,如果安迷修的师父因此向皇室靠拢,那么皇室对教会的优势毋庸置疑。

       毕竟圣骑士大人虽属教会的圣殿骑士团,但就我和当年的一些神职人员的谈话中,隐隐觉得圣骑士大人与教会的关系,从将安迷修收作弟子的一年前开始就一直暧昧不清。

       好像有什么,又好似没有。在旁人看来也许圣骑士对教会忠贞不二,他们眼中的圣骑士依旧那么威严英勇。但也许先皇却知道些什么内情也说不定。

       要是我是皇帝,我也乐意。

       让教会吃瘪,想想就开心。

       这就是作为一个不虔诚的基督教徒能很自然转换立场的乐趣,我在心里偷笑。

     “竟然牵扯到了那些。”我不禁感慨。明明应该只是给皇子选一个近身侍卫这么简单的事罢了。

       “事实上,殿下对安迷修那孩子是并不了解的,这也是我感到为难的原因。一直以来三皇子行事都肆意至极,好比那时,我可从没想过圣骑士的弟子会以这种方式走到皇室的领域来。”

     “殿下只不过是兴致一来,随口一说,他不在乎和教会的那些东西。”他摇了摇头。

     “他不了解安迷修。”他说,“即使了解了,他也不在乎这会给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于是我后来很快就将安迷修那孩子带过去和三皇子见面了。”他接着说道,“那是个谦卑恭敬的孩子,垂着眼睑站在我身边,——不是像其它孩子在皇室面前因为怖惧而作的,——他很恭敬,在我跟殿下说这是您将来的近身侍卫时,也就是在介绍他的这时,才大大方方地看过去。”

       我当时在听老侍从官的描述时,也确确实实像他一样这样认为,——两人初次见面时的状态是非常好的。所以我从曾在皇宫服侍过陛下的侍女那里听说一些事后,一直以为两人的关系是在后来相处的时间恶化的,不过现在似乎多了一种解释。

       我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日记,“那是什么眼神”指的是初见时这一眼还是......?

     “我以为教会多少会有些阻拦......”我眨了眨眼。

     “有的。当热有,但是他们太自信了,圣骑士大人的存在让他们有恃无恐。”老侍从官说,“而圣骑士大人本人,嗯,其实,是不敢跟皇室因为这点小事而翻脸的。”

     “小事?”我不禁提高了声音。

     “小事。”他说,“只是由领主夫人的侍童变成了皇后的侍童而已,区别只是领主是亲教皇一派,而皇后更为尊贵。”

     “所以,安迷修大人的未来其实仍是未定的?”我有点激动,“但是、但是您却对三皇子说出‘这是您将来的近身侍卫’这样的话来?在安迷修大人的面前?”

     “谁都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抬了抬眼,“我只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而已。”

       

       我觉得那一眼可能真的包含着不情愿了。

       因为据我了解来看,陛下年轻时的风评并不是很好,向来以消极为主,嚣张残忍,无良贵族搜刮民脂民膏,仗着皇子的身份横行霸道。虽然从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全是......不,倒也不一定,因为一个真正为民的皇帝不会将所有人都视为草芥。到底为什么要打压贵族和教会呢?为了流芳百世?还是源于乐趣?或者......为了权力?权力倒确实是个可怕的东西没错。

       言归正传,而我了解到的骑士大人,嫉恶如仇,严格奉行骑士精神,在他看来,贵族才更应该体恤百姓,哪怕是对待最低等的下人也应该保有尊重,——他认为他们与自己没什么不同,——这才是贵族的涵养和为人的本分。

       这样看来,陛下年轻时算是把骑士大人的雷点通通踩了个遍。

       两人生出矛盾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我不记得什么事,一直都是很平常的。”她的年纪已经大了,满头银丝,“太多年了,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她不停重复着自己记不清了,低着眼坐在床沿边。她曾在皇宫服侍过当年尚幼的陛下,包括陛下与骑士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也一直都在。现在她在一家还算富裕的家庭当女仆,她向善良的主人请示过后,得到了和我交谈的空闲时间。

       她好像不太想说什么,但却没有拒绝我的询问。

     “随便什么也好!”我恳求道,打算从简单的开始入手,“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她抬起头来笑了,摇了摇头:“不好,不好。”

     “最开始他们私下里会打起来。”她说,“每次都是让我偷偷给他们处理脏了的衣物和伤口。”

     “我不敢告诉别人,因为这是不合规矩的,侍卫怎么能对主人动手?”

     “还不是吧?”我忍不住说,“安迷修大人当时也只是皇后的侍童而已。”

     “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苦笑着说,“虽然后来......你也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我一直忧心忡忡的。”她接着说下去,“我怕事情抖露出去,殿下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他会得到安慰,一切补偿,但是安迷修那孩子,我可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对他,而且我的饭碗估计也不保了。”

     “好在,好在不久后他们安分下来了。”她长舒一口气,“人总要长大。”

     “小孩子总是容易冲动。”我附和道。

     “年轻人也一样......我不记得更多了。”她站起来,“只有这些了,你不会想听我在皇宫里怎么干活吧?”

     “但是......”我有些急切地跟着站起来,追着她走向这个小房间门口的脚步,“后来呢?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她毫不犹豫的说,“一直到安迷修被册封为骑士,再没有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之前,还有什么特殊的事吗?”我连忙问,生怕她开门离开。

       她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不是什么特殊的,但是发生在他们停止打斗的那几天,我想,是不是他们那时作出了和解,所以我印象比较深。”

       她准确地告诉了我那天的日期,据说是因为她当时正在为皇后筹办生日宴,所以记得很清楚。

     “安迷修那孩子坐在台阶上,就那样坐着,抱着他那两条腿,就这么盯着不远处的地面,我记得很清楚。 ”她说,“他当时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我见他脸色很难看,正想上去安慰他几句。但是陛下来了,我就退回去了。然后我看见安迷修松开手,放下腿,抬起头后他们说了些什么。”

     “那可真难得。”她说,“他们的交谈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之前的一点儿争锋相对。他们只说了几句话,然后安迷修那孩子又盯着地面了。而陛下就站在旁边,像是在想自己的事。”

     “我第一次看见陛下那样的表情,要知道,他可是个无论做过什么,也不会愧疚的人。”她苦苦思索着,却似乎找不出合适的词,“但是,当时他好像,有点触动吧,触动。”

     “我说不上来,总之,长大了。”

     “这么说来,他们相处得并不是不好啊?”我想起她之前说的话。

     “唉。”她愣了愣,然后叹了一口气,“谁说得清?也许很复杂,可谁说得清?”

     “我还要工作呢。”她下了逐客令。

       

       我想起了什么,翻到我当初和女仆交谈的笔记,查看那个日期。

       刚刚在陛下的日记里也出现过关于皇后生日那几天的内容。因为那篇的内容意外的多,先是写下了当时刚刚颁布的《赫伯克斯(Hypocrisy)法案》,然后又再后面列举了曾经历代君王类似的法案。我记得在那之后有一句好像是——

      “我没错,是他太不知世故。”

       我盯着这个日期苦思冥想,好半会儿才想起来所谓的《赫伯克斯法案》是什么。在那段时间颁布过的法案只有这一个,那是先皇赠给平民的一个虚伪的礼物,包裹着甜美的糖衣,里头塞满了阴暗的东西,吸食着百姓的骨髓。也是陛下登上皇座后第一个废掉的法案。

       令陛下触动的是什么?同罪感?还是其实根本就与此无关,只是女仆的误解罢了。

       太多东西无法解释了。我抓了抓头发,再度翻回到与老侍从官的交谈,找到先前看到的“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然后接着往下。

        

     “不这样说,殿下是不会满意的。”他说。

     “但是我们现在都知道。”我皱了皱眉头,“那并没有实现。”

     “我伤到你啦?我道歉。”他露出歉疚的笑容。

     “不不不!”我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拒绝,“我只是,忠于事实。”

     “这是好事。”他低声说。

       然后他又说道:“但是事实不全都是好的,相反,表象更值得相信。”

     “我情愿痛苦也不想被欺骗......我想我们不是来谈哲理的吧?”

       他笑出声,摇头道:“不是,好吧......我们继续。”

     “后面你是知道的,安迷修被册封后直属于陛下,并没有担任三皇子的近身侍卫,而是进入了皇家骑士团。”

       我点了点头。

     “出于安迷修自己的意愿,——但其实陛下本来就没打算让他担任殿下的贴身侍卫。”他说,“在安迷修作为皇后的侍童时,和他一起接受骑士训练的还有几个孩子,——陛下早就决定好人选了。”

     “但是殿下不屑一顾。”他说,“理由是他们打不过他。”

     “陛下拿三殿下没办法,虽然那几个孩子成了殿下的侍卫,但都不是近身侍卫。”他说,“没人能令殿下满意,他只要最好的。”

       但现在肯定还是有的,因为他现在不只是个皇子了,他代表着整个帝国。我是这样认为的。

     “好了,就到这吧。”他站起来,不再给我更多的机会,他的表情依旧和蔼,但却似乎透着强硬,“就这样吧。”

       我从老侍从官那里也只是这些了,除了一部分就再没有更多了,关于更早的事,我还是从贝纳尔伦特(Benevolent)餐馆老板那里得知的,贝纳尔伦特是上流人士最爱的餐馆,在拜访老板以前我倒是也从未去过。到了馆内反而更叫人难受,好像隔着楼层都能闻到佳肴的香味,大厅里甚至充斥着一股馥郁的花香。是紫罗兰,据说是骑士故居移栽而来的,它们被主人落下了,最终给故人缅怀。

     “他是个孤儿,差点就被抓去当下等仆人,那是个残忍的商人,落在他手下的下人都很惨。”他说,抽着雪茄,——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那新鲜玩意儿,“我雇用了他,给他提供吃住。”

     “您是个善人,上帝会保佑您的。”我真诚地说。

     “因为他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他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该遭受不公正的对待。”

       接着他跟我讲了许多关于骑士大人的事,直到他讲到自己雇佣安迷修差不多有一年后,圣骑士大人将安迷修收为弟子。

     “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他笑了笑,“但是件好事。”

     “后来他也总是会来看我,不过越来越少了。”他说,“可他还是定期来,从来没有中断过。”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很多贵族都会来我这里。连陛下都来过,他还是皇子时,有时候会带着安迷修来,现在很少来了。”他苦笑道,“他来的话,我的东西偶尔会遭殃。”      

     “不过,也不是件坏事。”他耸了耸肩,“因为赔偿很丰厚,说起来我反而赚了呢!我还是第一次恨不得有人多来砸那么几次。”

     “赔得最多的一次是这个数!”他悄悄向我比划。

       看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他嘿嘿一笑:“好像是安迷修加入皇家骑士团的那段日子吧,好事成双啊。”

     “他、他们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没有吧......?呃嗯......”他说,“谁知道呢。”

       大门猛地被打开了,吓得我一慌,下意识地笔记翻到卷首压在手底下。

       陛下走了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再次坐回到座椅内。

       一阵微弱香气随着空气一起灌了进来,锁在了这里,似曾相识,独特而熟悉的花香,我一时无从追踪,究竟曾在哪里嗅过?

     “还有什么事?”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有一个问题,陛下。”我试图让自己的声线不要抖,但是失败了,“关于安迷修大人战亡的时间,我有疑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望了过来。

     “我前些日子拜访了格尤特(Guilty)大人,他那里有一份安迷修大人的手札,我抄录后却发现......”

     “带了吗?”他打断我说。

     “带、带了......”

     “拿来。”他伸出手,用不可违抗的声音说。

       我连忙将抄着手札的羊皮卷拿了出来,恭敬地递了过去。

       他沉默地看起了手札,我硬着头皮接着说起方才尚未讲完的话:“我发现,有点不对。”

       骑士大人战亡的那场战役,是著名的白马战争。英勇的骑士长带领着下属以一军之力,破了兵力远胜己方的敌军,亲手斩杀了敌方将领。是赫赫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奇迹,可惜在收尾之时,由于战友的疏忽与过错和敌人疯狂的临死反扑,哪怕是这位传奇人物也难抗围剿,安迷修大人最终还是身死战场了。

       安迷修大人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的人们都对他怀有崇高的敬意,连敌国也有不少人百姓尊重他。他扶弱济困,行侠仗义,辉煌战绩数不胜数,这场战役更是将他的威望推上了顶峰,而悲剧性的结局也让他的传奇色彩蒙上了沉重的悲壮。

       但是当初骑士团内安迷修大人最信任的两位辅佐中,有一位当初似乎因为触怒了教会,现在不知所踪,而另一位则是剩下的格尤特大人,倒是步步高升。

       这位大人似乎一直被愧疚缠身,他常常去教堂忏悔,在忏悔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他正是白马战争和安迷修大人并肩作战却导致其致死的其中一个人,我想,他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无法释怀吧。

     “格尤特大人告诉我,这是安迷修大人在白马战争中未能寄回的一份手札。”

     “这是个遗憾。”格尤特大人不曾直视我,只是看向一旁,“他在战场光荣牺牲,而这份手札被找到时,只得永远尘封。”

     “我的罪孽太深重了。”他说。

       我无法说“这不是您的过错”这样的话来,因为这确确实实是真实。我只好宽慰他,“安迷修大人不会怪罪于您的,至少他是英勇地为荣耀而牺牲,为帝国而在战场光荣地离开。”

       我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目光飘忽闪烁,最后眼神痛苦地捂住了他的面庞:“我情愿他不要原谅我。”

       我等他缓和过来才再度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我想向您确定一下。”

     “什么事?”他疲倦地说。

     “关于安迷修大人战死的那场战争,有没有搞错的可能性?”

     “当然不可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有些惊异地望向我,他终于直视我了,压迫性极强地盯着我,“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搞错?”

     “就是白马战争。”他的语气非常强硬,好像是因为我亵渎了安迷修大人的牺牲。

       我连忙致歉,但他已经不愿再和我多说半句话了,让人把我赶了出去。

       我会问出那样的话来不是没有缘由的。

       在安迷修去世后,圣骑士大人因悲痛和旧疾复发而退出了圣殿骑士团,从此不知所踪。而他的所有物都由教会保管。

     “但是我曾去教会找过和圣骑士大人关系密切的一位牧师,他带我看了圣骑士大人的物品。我偷偷找到了一本疑难录,却发现它与现实相矛盾。”我对陛下说。

       圣骑士大人有一本老旧而厚重圣经,它的锁扣早已脱落了,它被人搁置在墙角,和其他书籍一起挤满尘埃,没人在意它。我为了抽出在它之上的笔记而不小心将它弄掉出来。我当时随手翻了翻,却发现里面的内容早已被镂空,里头藏着一本疑难录。

       我将它偷偷带了出来。

       圣骑士大人似乎远没有我所以为的虔诚,——但他曾经是。

       在获得疑难录之前,我初次和那位牧师交谈时,他由于对我的警惕,并没有带我去储藏圣骑士大人物品的小房间。不过偶我从他的口中得知圣骑士从来不让安迷修单独外出,每天的训练排得满满当当,甚至不曾带领安迷修深入过教会内层,哪怕和他人的接触也仅限于日常对话。

       而当我得到这本疑难录时,一切疑问得到了解答。

       这是圣骑士大人陷入挣扎与痛苦的过程,他的字迹透着内心的煎熬和焦虑。他发现自己的忠诚与公正发生了矛盾,他发现自己的虔诚和良知发生了矛盾......我不得不敬佩他,他的守则根深蒂固,但理智和真正的信仰并未被磨灭。他没有像其它骑士一样随泼逐流,他没有放弃思考,他并未为了美名而去伪装,也并未为了一己私利而漠视骑士精神。后来他将安迷修收作了弟子,安迷修在底层生活过,他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一切的矛盾之处,他向圣骑士大人请求解惑,但圣骑士对他的求助无能为力,因为他自己也深陷泥潭。

       他无法让安迷修坚持那难以达成的绝对信仰,但他也同样不忍让安迷修变成强权的工具,他只好将那些阴暗面藏起来,减少安迷修对它们的深入。

       他陷入了新的困惑,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他一边自责地认为他保留安迷修干净的信仰这行为像是自己强制令安迷修去实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的遗憾。他一边又为教皇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在崩溃中险些放弃。

       他叙述了得知安迷修被皇室指名时的恐慌,他不希望将来安迷修也和他一样在得知一切,甚至做过一切后遭受内心的折磨。

       但,这本疑难录有个好结局。安迷修有了自己独特的信仰,他见识了皇室的黑暗后,仍然成为了一个正直的完美骑士。他从不曾愚忠,但仍然忠诚;他从不违心,但仍然虔诚。他坚信没有什么是一无是处的,他做一切他所能做的。

       圣骑士大人在他身上得到了自我解脱,坚守了自己的信仰而不再动摇。

     “那孩子已经凯旋归来,感谢上帝的保佑!我希望他这一路平安,再次来到我面前,我会为他献上最高的礼赞。”

     “现在我要赴战场了,我已经从魔鬼的煎熬中脱离出来,现在我要赴战场了。”

       这是疑难录的最后两句内容,落款的时间,正好是白马战争结束的那几天。但据我所知,安迷修大人正是丧生在白马战争中,所以我曾猜想过其中所述的凯旋归来并不是指白马战争,而是紧接白马战争之前的战役。因为那段时间圣骑士大人并不曾出征,应该没那么快接到喜讯,而后一句所提到的战场也大概只是象征性的说法。于是我向格尤特大人求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证实了我的猜测。

       但后来我发现在卷首有一个夹缝,这其中夹着的教皇写给圣骑士的一封书信,里面的内容赫然就是给圣骑士退团情愿的应允答复,而落款日期却在安迷修大人的手札所署日期之前。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谎言!陛下,我恳请您告诉我。”我激动地颤抖着,“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陛下脸上没有情绪,他望向我,将手札对折,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陛下看都再没看一眼就将它撕了个干净,扔在了脚边。

       我惊得站了起来,又在陛下的目光中脸色难看地低头坐了回去。

     “有什么意义吗?”他嗤笑道,“死了就是死了。”

     “这难道是不被允许告知的吗?”我被惊愤冲昏了头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勇气反问道。

     “没人能限制我。”他脸色阴沉,语气危险地说道。

     “我明白,您拥有一切,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我躲闪着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恳求您!我恳求您告诉我!”

     “真没意思。”他突然就索然无味了,收起了那可怕的眼神,自顾自地取过一旁的酒杯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嘲讽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就害怕了。”

       我心说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追求权力呢?

     “他们想要的居然就是这些,金钱、名利、地位。”他再次说道,“真没意思。”

     “您,愿意告诉我啦?”

     “因为有些人更令我恶心,我喜欢看他们恐惧疯狂的样子。”他瞥了我一眼,然后大笑道,“而你会被他们撕碎。”

       我默不作声。

     “所谓的真相很简单。”他说,“安迷修从白马战争回来后,不满于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公然将一位被判女巫罪的女人救下藏起来,结果被皇室和教会联合攻击,判为异教徒而被烧死。”

       这么简单?我如遭雷击,呆坐着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个人一生都充满传奇,却死得这么轻易?

       他甚至不是战死沙场,只是一把火就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而真相也没有什么悲壮复杂的纠葛,怎么会是这样?

       这算什么?这个人如利剑般傲然挺立,却折断在了强权下?
       安迷修对老皇帝忠心耿耿,向教会献出真心,他始终虔诚,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就是这么简单。”陛下一口气灌下一杯酒。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骑士啊!”

     “哼,就当他是吧。”

     “什么?”我愣住了,声音颤抖着发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骑士的首要准测你不知道?”他抬眼瞥了我一眼。 

       我张了张嘴,失魂落魄地喃喃回答道:“做一个虔诚的教徒......”

     “他们以违抗教会和违背骑士道为由褫夺了他的骑士头衔。”

     “这种事......可......没有半点风声啊?陛下......这是真的吗。”

       说完我才惊出一身冷汗,我做了什么?谁给我的胆子去质问这个至高无上的人?

       但他只是肆意大笑,半晌才停下,脸上不再有什么表情:“他们在我的面前割断了他的剑带。”

       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呵,枪打出头鸟。”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曾经阻止教会欺骗那些低贱的平民的时候。”他嘲笑着,“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死。”

     “连您也救不了他?”我问。

     “我为什么要救他?”他反问道。

       我愣了愣,是啊,我为什么以为陛下会选择他,而放弃所有的一切。

       可也许......谁又说得清呢?

       他见我不说话,冷哼了一声:“死去的是安迷修的师父,他在白马战争后安迷修负伤回来时,去接应安迷修的路上被教皇派人刺死的。”

     “因为是伪装成敌国刺杀,那个时候白马战争刚刚胜利,他们怕会影响到国威,就封锁了消息,以捉拿要犯为由禁止非皇室允许的那些主城与外界的来往。然后安迷修那个傻子回到主城后,判罪时他的一个辅佐和几个下属为他辩护,但是格尤特指认他是不折不扣的异教徒。处刑后,有百姓抗议但遭到了血腥镇压。”

     “敢说的人都死了,活的人都不敢说了。主城解除了封锁,那个白痴还是个英雄。”

     “......一个战死沙场的英雄。”我死死抓着自己衣角,“这是不公正的!”

       他大笑出声,举着酒杯,杯中的液体在阳光下显出好看的色泽来:“这是权力。”

       然后他将酒杯送到嘴边,手却突然停住了,然后猛地朝旁边狠狠一扔,昂贵的酒杯砸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最后残破不堪地掉在地上。

       我死盯着不再干净的墙壁,然后移动着眼珠看向破碎的残骸,而后又移回了那片污垢,像是死了般没有眨一下眼,全身上下除了双眼,其余部位动也不动,我甚至恍惚起来。

     “你该走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吓得连忙收拾东西,匆匆站起来向外逃去,还险些被空酒瓶绊倒。

       陛下一定是喝醉了。

       我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然后对着这扇门傻立了很久,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却终究还是没落下泪来。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向长廊尽头的楼梯走去,当我站在楼梯口的露台上朝下望去,正苦于如何离开时,管事从楼梯走上来了。

     “我听到了声响。”他这样解释道。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外面淡金色的阳光挣扎着从灰色的云层中逃脱出来了,倒也算是重见天日了,可惜照不到这里来。反倒是风有些冷。我紧了紧衣领,和管事离开了。

       在离开前我再一次看了一眼那扇门前空荡荡的长廊。

=全文完=

“他有这样高的地位,他的意志并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自己也要被他的血统所支配。”

雷狮:爱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

爆、爆肝!这意味着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更x

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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